那時候天很藍,太陽照在地上,能夠聽得見聲響
還未被命名的花花草草,漫山遍野,直到天的盡頭
天氣晴好的時節,我和我的同伴,像無事的少年
整天東游西逛,自在地出沒在,能夠到達的每一片水域,心中滿是好奇和遐想
曾經,我在三亞海南熱帶自然博物館參觀時,看到玻璃展柜里一條一尺來長的化石魚,嘴微張著,似乎想訴說。回到北京后,這畫面一直揮之不去,于是謅了幾行詩,題目叫《一條化石魚的訴說》,以上是詩的開頭。
借化石魚之口,說的是遠古的事,腦海里縈繞的卻是家鄉的溪山大地、藍天白云,是自己從不曾失落的那一份記憶。
煙霞深處
我的童年是在仙居一個叫柯思的地方度過的。
柯思地處括蒼山余脈的深處,在仙居縣城的西南方向,距離縣城有四五十華里。村子依山枕水,呈東西向展開,一條高低不平的石子和石板路貫通東西。源自西邊山上的九思溪向東自村前流過,匯入村子東邊自南往北流淌的蓼溪。蓼溪兩岸,青山夾持,堤岸齊整,河水清澈。村子的東、南面,隔著河、溪,各有一個只有二三十戶人家的村子。四周的山上,層層梯田和樹叢之中,散落著一些村落、人家。村子東面的東岸山,巍然挺拔,西面的保將巖,莊嚴肅穆。平日里,即使是天氣放晴的日子,四周的山巒也常常籠罩在云霧里,山嵐陣陣,風光無邊,曾經有人用煙霞深處來描摹柯思村,十分貼切。
這是我記憶中的柯思。如今隨著時代變遷和高速公路的通達,村子的形勝已發生很大變化,但輪廓還在,四周的山巒依然。多年以后我才得知,村莊原是溫、臺、紹、杭南北便捷古道的隘口之一。村子西邊是仙居山脈最精華之所在,西北向是景星巖,中間由近及遠是沙坑和神仙居,西南向不遠處便是被稱作“江南最后香格里拉”的公盂巖。
柯思是仙居柯氏人的主要聚居地,是有著千年歷史的古村,是元代著名書畫家柯九思的故里。村子取名于柯九思,曾經叫九思鄉,也叫柯思岙。用人名來命名一個地方,在仙居屬于獨一無二。村子里原先有一個祠堂,形制完整,建筑考究,雕梁畫棟,原先的柯思學校就設在祠堂里,可惜后來某年的一場莫名大火,將一切化為烏有。
春日里,杏、桃、梨花帶雨,次第開放,草長鶯飛,燕子歸來,水田里蛙聲一片。夏日里,蚊蠅滋長,蟬鳴枝頭,稻禾陣陣,從灌漿到顆粒飽滿到被收割。此時經常會有雷暴天氣,午后常常會有太陽雨,時常伴有彩虹飛架在溪山上,景象絢麗。秋日里,平地和山坡上黃燦一片,是晚稻和玉米收獲的季節,溪頭坡地、曠野疏林里的紅楓、烏桕紅艷奪目。冬日里,時常會有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如期而至,彌漫山林田地,迷茫通向外界的道路。大人們揪心田地里的作物會不會被凍壞,孩童們則開始數著過年的日子。
正是在這里,柯思的先人們縱橫山林。他們在這里出生,辛勤勞作、生兒育女,在這里老去。
草木童年
我8歲時,母親給初中畢業不久的我姐在臨海找了一份臨時工作,柯思這邊便只剩下父親、大哥、我,還有外婆。父親、大哥每天要參加生產隊的勞動,外婆那時年事已高,還有一雙小腳,行動不便,我便在上學的同時,開始打理一家人的一日三餐。每每周圍的小伙伴放飛自己的時候,我卻圍著菜地、鑊灶頭和牛羊豬圈轉。
周末或節假日,我和當時的小伙伴們一樣,會出門斫柴、割草或是放牛。山里孩子,斫柴是個基本功,也是個體力活、苦差事,還是個危險活。我們經常比誰爬得更高,斫得更多,挑得更多。夏天,我們早早出門,早到月亮還掛在半天、啟明星在東山頂上閃爍。斫柴過程中,遇到蛇或馬蜂窩,或者被針刺扎了、被刀傷了,或者從山上摔下來,都不意外。
這鑄就了自己童年的底色。這樣的童年,使得后來我在讀《論語》的時候,對圣人所說的“少也賤,故多能鄙事”頗能感同身受。即便如此,快樂還是有的,這或許是孩童的天性使然。
溪山大地
柯思四面環山、溪谷縱橫,周圍十里八村。我有一群年齡相仿的小伙伴。那時的農村孩子,常常處在“放養”“散養”狀態,田壟地頭、溪山大地,給了我們像草木一樣頑強、茁壯成長的空間。
把學校的課桌拼起來、中間放幾塊磚頭當乒乓球桌,你推我擋;捉迷藏,打老K,做陀螺,造木槍;用溪欏、柳樹皮做樹皮嗩吶,尿尿和泥,在田壟溝里亂滾;上樹掏鳥窩,下河撈魚蝦,削水片,堆雪人,打雪仗……不同時節,有不同的生活、不同的嬉法。
最快活、最愜意的是夏天。
學校放暑假,在臨海教書的母親和讀書的二哥會回到家里。這個時候,我便成了“有娘的孩子”。南方三伏天的日頭,毒辣辣的,光腳踩在石頭上,滾燙。河道溝汊便成了我們最好的去處,游水嬉戲、抓魚撈蝦,是我們的日常功課。甚至于見到有水潭的地方,大家便脫得光光的,下去撲騰,或是在有巖壁的深水潭比賽“跳冰棍”。
有時候在想,童年是屬于夏天的。許多本領甚至道理,是在與小伙伴們一起玩時學會的。有調皮搗蛋的,偶爾惹是生非:把青蛙什么的放到女同學的課桌里,結伴去偷摘別人家果樹上的果子,拿石頭、棍棒、樹枝追打小動物,湊在一起講鬼故事……
那時的生活條件普遍困窘,小伙伴赤腳走在石子路或是碎石遍布的溪灘上,赤腳穿行在山林草莽,但似乎并不影響嬉戲的心情。
河水是清澈的。天空澄碧、清澈、明凈。
藍天白云
1978年,我13歲,初中畢業考上白塔中學,離開柯思。1979年春,父親調到橫溪工作,我轉學去了橫溪中學,一直讀到高中畢業。
橫中是讀書學習的好地方。早、晚讀和自習課的時候,我們會拿著書,去校內小山上的小樹林、雜木叢中,找個地方坐下來,或貼靠著某棵樹。有時候,則是拿本書去果園、蔬菜地里讀。有時候,我們會穿過學校旁的村子,去麥田、玉米地里讀書。
同學都住校,每兩周回一次家。父親還在橫溪工作的時候,我會回到父親那里。后來父親又調到白塔工作,我會去白塔或田市跟父母一起。白塔、田市離橫溪二三十里路程,中間隔著永安溪,那時沒有大橋,只在皤灘處有簡陋的石橋可供通行,豐水季節則只能望水興嘆。我常常與同路的同學結伴而行。為抄近路,我們會穿行在田埂地頭。這種用腳步丈量道路的經歷,給了我們親近大地的機會,田園里的莊稼作物、瓜果蔬菜,讓我們感受到泥土的芬芳。也正是在這來來去去之中,我永遠記住了那一片垟、那一爿天空……
1981年,自己高中畢業參加高考失利,進入仙居中學復讀。近一年,可能是自己這一輩子讀書最用功的一段時間。同學都很刻苦、用功,老師們也不遺余力。當我們送走一個個晨昏,當又一個夏天來臨的時候,我們聽到了稻禾抽穗、梔子花開的聲音。
又一次高考結束,我真正成了“無事的少年”。同學們互相約著走東串西。街頭巷尾、田園阡陌、溪頭灘地、草木深處,許多地方留下了我們的蹤跡,而天上的云總是如影隨形,或輕飛曼舞,或堆積如山,或你追我趕。
很多時候會看到天上的白云,似乎在向自己凝眸、問候。這種凝眸、問候,一直伴隨著自己。
后來,我在自己足跡所到之處,在各種文字、油畫、攝影作品中,在音樂和歌聲里,甚至是在與朋友的交談中,看見、讀到、聽出他鄉的天空和云的模樣。在河姆渡、良渚、三星堆和其他許多文化遺存面前,我也曾遙想那時人們頭頂的天空。有時候也想: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,應該都有一爿屬于自己的天空,而那些離開故鄉的人,應該都有一片留存在心底的云。這么想時,雖然身處北京,我滿腦子都是故鄉那清亮亮的天空、溫暖的流云、風的味道、田園的氣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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